我是个比较固执且有自知之明的人,成长过程中的许多事都可以说明这一点。高考填报志愿时,许多老师都劝我不要报历史专业,并建议我选择山东师大或沿海的一些学校,特别是比较了解我的历史老师。但我仍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曲阜师大历史系。因为,“选择自己所爱的,爱自己所选择的”一直是我的座右铭,而且我对孔子故里、“东方圣城”曲阜十分向往。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在全校8名本科上线的文科生中,我是唯一以第一志愿被录取的考生,其他人均未如愿以偿。
年9月,我满怀着憧憬和向往离开鲁北的家乡,来到曲阜求学。曲阜师大位于西郊,是这座小县城唯一的一所省属高校,也是全国第一所农村大学。曲阜城的8万人口中,曲师大占了2万,所以,曾有游人感慨:“从未想到曲阜这样小,也从未想到曲师大这么大。”
在曲阜的四年,我们系统地学习了中外通史及一些较有特色的选修课,也有幸接受了许多名师的谆谆教诲,耳提面命。教中国古代史的杨朝明老师系研究儒学出身,其和蔼可亲、严谨认真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教中国史学史的张秋生老师幽默而深刻;教中国现代史的赵朝峰老师进取心强,年轻有为;世界史专业的夏继果老师学识渊博、人品方正,深得学生好评,他虽未直接给我们上课,但做过许多学术报告,并带领我们办了历史系自己的刊物——《岁月》;徐善伟老师的学问和人品更是有口皆碑,他为我们上了世界上古史、世界文化史、西方史学史等多门课程,幽默、生动而深刻,课间休息时,徐老师喜欢坐在教室前高大的法桐树下的石凳上吸烟,于是一群学生围上去请教问题,讲解伴随着辩论,笑声满含着赞许,真好像孔子与其弟子坐而论道,那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每每忆及都倍感温馨……我很有幸,徐老师成了我的毕业论文指导老师,并准许我们随时提问。于是,年的整个暑假,我经常为一些问题满校园去找徐老师,哪里有羽毛球赛事哪里就有他的身影,酷爱羽毛球运动的他却能随时离开赛场来帮我看论文。后来,他又曾为许多考研的同学写推荐信。曾受到他帮助的学生送他一些土特产,却硬是被他“勒令”带走……“身教胜于言传”,这些可敬可爱的老师用他们的一言一行告诉了我们什么是“学为人师,行为世范”。
那时我们尚有固定教室,但教室里有电视,经常比较吵,所以许多人都去图书馆或综合教学楼上自习,我就是其中一员。曲师大向来以校风正、学风浓而闻名遐迩,学生大多刻苦好学,创造了全国高考研率的奇迹,致使自习室座位紧张,因此占位儿成了曲园一道独特的风景。每天早晨5点多,天还未亮,图书馆前已排起长长的队伍,每个人都很紧张,时刻准备以百米冲刺速度冲进去。周末没课,来图书馆的人更多,每周末自习室的玻璃门都会被挤碎一次,保安为此想了许多办法。有一次,我们班一名成绩优秀的男生肩负着为许多人占位儿的“重任”跑在前面,却在冲上楼梯时被踩掉了鞋,就在那一刹那,两种念头几乎同时在他脑海中闪过:一是先拾鞋,二是先占位儿。他当机立断,光着脚冲到自习室,光荣完成了任务。事后他解释说,鞋是没人拣的,当然占位儿重要。占位儿的紧张形势由此可见一斑。这位同学后考取了东北师大世界古典文明研究所的研究生,毕业后赴德国海德堡大学继续深造了。大四时,我们的教室换到了被称为西联教室的一排古老的青砖平房里,那是毕业生专用的教室,不受教学楼关门的限制,许多人都学到晚上11点宿舍楼关门才走,而且每晚9点图书馆关门后许多外系的同学也常来这里继续学,没有人赶他们,不同专业互不认识的人在这里为了共同的目标和信念一起安静地学习。
到北京读研后,我曾为周末设施良好的图书馆却很少有人学习而不解,同学说:“别总拿你们的标准要求我们,你们那里是圣地啊!”果真如此吗?我不知道,但当我为周围风气所感染,迷茫、困惑、懈怠时,年10月重回曲园的一次怀旧让我的心很快沉静下来,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方向和动力。那排古色古香的青砖教室,屋内简单的硬木桌椅,屋外高大的法桐,以及曾与老师同学一起坐而论道的石凳……这一切比有着空调和沙发座椅的北京的图书馆更让我怀念。
在曲师大,我爱好写作的特长得到了发挥。从大一开始,我就成为学校广播台的通讯员,负责写一些校园新闻、散文、诗歌之类的东西,用来在校园广播中播出;又为系里的专业刊物《岁月》写过几篇短小的史学论文,当然比较幼稚。后来,我参与了《岁月》以及校团委的刊物《学团工作》的编辑工作。
学习之余,我们也曾去城里到处游逛。曲阜是著名的旅游城市,以多年悠久的历史、春秋时鲁国的都城、圣人孔子的故乡而誉满天下。“千年礼乐归东鲁,万古衣冠拜素王”,孔子诞生于尼山,成长于阙里,设教于杏坛,出仕于鲁都,归葬于泗上,在这方土地上留下了众多的活动遗迹。少昊陵、孔府、孔庙、孔林、尼山、六艺城、颜庙……曲阜小城地上地下就是一座天然的博物馆。在历史上,自汉高祖刘邦起,历代王朝便以最高礼仪祭祀孔子,清康熙帝到曲阜祭孔后亲题“万世师表”匾额,乾隆帝更是八次亲临祭孔。所以,在曲阜学历史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只是,由于学生时代囊中羞涩,我只去过少昊陵、孔府、孔庙和六艺城。少昊陵是大一*训拉练时步行去的,在曲阜城东北,距市区大概30里路;孔府、孔庙是在年“非典”过后“全民健身游”免费开放时去的;六艺城则是班级组织活动时和同学一起去的。
不过,逛街是免费的,所以经常有机会游走在曲阜的大街小巷。从曲师大东门出来就是一条街道,各种小吃、水果应有尽有,还有卖文具、衣服等物品的店,主要面向曲师大的学生,所以价位都不高。沿着街道一路东行,会经过聋哑学校、曲阜一中等学校以及许多书店。受圣人之风的熏陶,曲阜百姓重教尚学。苏东坡曾有诗赞曰:“至今齐鲁遗风在,十万人家尽读书。”这座沉静质朴的小城有曲阜师大、济宁学院、曲阜师范学校等近10所大中专院校及曲阜一中等百余所中小学校,高中阶段教育普及率达70%以上。许多中小学都开展了经典诗文诵读活动,每天早上,校园里但闻书声琅琅,使人如聆雅乐。
继续向东走,就到了孔庙的高墙边。与高墙相对的路西是一排仿古建筑,都是商铺。曲阜的商铺匾牌不似其他地方花花绿绿,而是一色的黑底金字,透着一股沉稳内敛之气。店铺门口多挂楹联,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从我子游艺者此其时也”;“道在箪瓢端自足,心间天地本来宽”……楹联有的刻在红木、仿檀木的条板上,有的刻在花岗岩上,行草隶篆样样皆备。明故城内有多家店铺有此等楹联,甚至郊区的农家门上也贴满了自己创作的对联。曲阜也因此被命名为“中国楹联第一城”。真是“条条街巷蕴诗礼,片片砖瓦有文章”,漫步在曲阜的大街小巷,可以发现处处散发着文化的芳香,让每一个读书人油然产生了归乡之感。
从孔庙南的路向东,就到了著名的阙里街,这是孔子故居所在地,现在是一条专营旅游商品的步行街。沿此街向北可到孔府,从街道南口继续向东即可到著名的五马祠街,这是曲阜最繁华的商业街,不过那里的东西较贵,学生阶层只能去看看而已,我们去得比较多的是位于城东南的比较大众化的批发商城。
做兼职也是我求学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曲阜地方小,经济发展水平不高,家教一类工作并不好找。所以,开始时在学校勤工助学,也参与过推销抽油烟机清洗剂的活动,后来即开始做家教。初中、高中的文科课程我都带过,地方一般不远,自己骑车过去即可,但报酬比较低,带一个高三学生一般每小时10元。因此,我曾为自己一个暑假挣了元钱而欢欣鼓舞。
在曲阜,我的生活是快乐而充实的,平时以学习为重,兼职比较少,暑假一般不回家,一边做兼职一边学习。即使到了大四最后一学期,当考研和工作的事已成定局,许多同学都忙于聚餐、玩乐时,我依然在忙,或者在图书馆,或者在做家教。考上研究生不是目的,也不是终点,只是一个新的起点。已经得到的一切早已在得到的一刹那失去了意义。而我,需要一种充实快乐的生活,这才是我的生存状态。当英语四六级、期末考试、考研都已远去,纯粹只为好奇和求知坐在图书馆看书时,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幸福,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学。
当然,大学的时光并非每天都阳光灿烂,也曾有过困难,有过失落和迷茫,有过孤单和无助。但是,“走过去,前面是个天”,我一直坚信,没有比苦难更深的海,也没有比脚步更宽的河。
年8月16日,我在蒙蒙细雨中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曲阜,告别了我深爱的曲园。9月22日,我独自到北京报到,开始了人生的又一段旅程。
……
此后,我只回去过两次,每一次都欢欣鼓舞,如同回乡般归心似箭,离去时更如离家般依依不舍。
曲阜,是我的第二故乡。曲园,是我的精神家园。
怀念曲阜,怀念我的大学,怀念那安宁的小城、古朴的民风,怀念那“十万人家尽读书”的盛况,怀念曲园的大树和天然的教科书——刻着儒家经典字句的石头,怀念那里低廉的物价、无尽的美食,怀念那方使保安和清洁工也争分夺秒读书的土地,怀念那时的人,那时的事……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而今,漂泊的脚步继续,不知何时才能重回曲阜……
作者简介:田汝英,女,汉族,山东德州人,年于曲阜师范大学获历史学学士学位,年于首都师范大学获历史学硕士学位。年7月至今在西北师范大学历史系工作,其间于—年在首都师范大学全球史研究中心学习,获历史学博士学位。现为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中国世界中世纪史研究会会员。
主要研究方向为全球史、西欧中世纪史。独立完成西北师范大学“青年教师科研能力提升计划”骨干项目1项(SKQNGG,-年,资助经费3万元),参与完成各级科研项目多项。现主持国家社科项目“海上丝绸之路西段香料贸易及其对西欧社会影响研究(7—18世纪)”(16BSS,-年,资助经费20万元)。在CSSCI期刊上发表论文多篇,参与翻译全球史教材《大地与人:一部全球史》,承担16万字(商务印书馆,将出)。
自参加工作以来,为本科生、函授生开设《世界古代史》、《西方古典文明史》等课程,为研究生开设的课程包括《西欧中世纪社会史专题》、《全球史专题》等;每年指导本科生毕业论文和学年论文多篇;担任班主任工作多年,并指导毕业生教育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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