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出生地在哪里？有人会反问，不是在曲阜吗？不是在尼山吗？这难道不是一个已经不成问题的问题吗？
尼山，坐落在我的家乡鲁中南泗水县西南县界上，我离它很近，去过尼山不计其数。一次，我陪某省一批客人去尼山参观，看了夫子洞，有一位客人问我，孔子真的出生在这个山洞里吗？还是出生在左边那个夫子洞村？抑或是下面那个叫鲁源的村？我也不知道。为此，我求教于曲阜孔子研究院齐金江研究员。他回答说，孔子的出生地大体地点能够确定，就在尼山那一带，但准确的地址有争议，值得探究。今春疫情好转后，在槐花飘香的一天，我和齐金江研究员自驾车专程探访了尼山一带。
孔子的出生地在哪里？历史上最权威的人，莫过于司马迁了。司马迁在《史记·孔子世家》中说：“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祷于尼丘得孔子。”
一、陬邑的方位
“邑”字上部是“口”，表示城，下部是跪着的人形，表示人。有城有人，构成都邑。《左传》说：“凡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无曰邑。”在春秋鲁国，邑是一级行*管理区划，相当于今日的县辖区，或乡辖区，或乡下面的管理区。大小不一，相差悬殊，有十室之邑，百室之邑，千室之邑等说法；归属不同，同是叫做“邑”，有的是私邑，是诸侯的封地和大夫的采地，拥有土地、家臣和私人*队，如孔子毁三都的费邑、郕邑、郈邑，是鲁大夫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的私邑。有的是公邑，属于国君的直辖地。不仅鲁国有很多的邑，春秋时代的他国，也有众多的邑，如孔子周游列国十四年，先后去过负暇邑、西郓邑、蒲邑、夏邑、匡邑等。
司马迁说孔子生在陬邑，陬邑在哪里？察看春秋时代的地图，陬邑在鲁国都城的东南方二、三十公里处，即今天的曲阜市东南，泗水县西南，邹城市东北三县市交界处尼山一带。陬邑东面有郚邑（今泗水县泗张镇汉舒村一带）、蔑邑（今泗水县泗张镇南陈村一带）、卞邑（今泗水县泉林镇卞桥村一带）、桃邑（在今泗水县泉林镇马家庄一带），平邑（在今平邑县）、费邑（在今费县）；陬邑北面有防邑（今曲阜市防山镇防山一带，附近有埋葬孔子父母及兄长的梁公林），东北面有虚汀邑（在今泗水县城）；陬邑南界邾国，位于鲁国与邾国边界上；陬邑西部和西南部有负瑕邑（在今兖州市）、中都邑（在今汶上县）、平阳邑（在今邹城市）。根据以上各邑的布局和距离，陬邑是一个以尼山及其周遭为中心的小邑，大小几十平方公里，向大处说，也就是几百平方公里，比今天的县辖区小，比今天的乡辖区大，属于国君直辖的边境小镇。王献唐《三邾疆邑图考》中说：“古陬邑固在邹县昌平附近，即今之昌平乡，其地东、西、北三面界鲁。因邹陬同音，邹即陬：名县以邹，本从陬起。”
二、孔子之父叔梁纥曾任陬邑大夫
孔子的远祖是商朝国君一族，先祖历代为宋国贵族。孔子的曾祖父孔防叔为避宋国内乱流亡到鲁国。孔子的父亲叫叔梁纥，子姓，孔氏，名纥，字梁纥，叔梁纥曾任陬邑大夫。那个时代，把管理公邑的人取其邑名呼为某大夫。叔梁纥是鲁国有名的武士，身材高大，勇武过人，被誉为鲁国三虎将之一。公元前年，晋国牵头组织的联*攻打偪阳国。偪阳国在陬邑以南，离陬邑不远。武士叔梁纥跟随鲁国权贵孟献子代表鲁国参加了联*。偪阳城久围不克。激战之时，偪阳城门突然被打开了，联*不知是计，前*一部分士兵从城门冲进城去，中了埋伏。这时，偪阳*急忙放下城门闸门，意图截断城中联*士兵的退路和城外的增援。叔梁纥发现后，冲到城门前，以千钧之力双手托起闸门，不让它下落，攻进城去的联*士兵才得以安全撤回。《阙里文献考》称：“叔梁纥仕鲁，为陬邑大夫，有勇力。望众鲁邦，业传陬邑。”
三、叔梁纥与颜氏女野合生孔子
叔梁纥娶妻施氏，生了九个女儿，没有男丁。不能参加周礼规定的尊贵的祭祀活动，一直是叔梁纥的心病。他又娶一妾，生了个儿子，叫孟皮，孟皮先天跛足，难称心愿。此时，叔梁纥已经六十多岁了，为了再生个男丁，同一个年仅十六、七岁叫颜征在的年轻姑娘结合了。这就是司马迁所记载的“野合”。司马贞《史记·索隐》中说：“今云野合者，盖谓梁纥老而征在少，非当壮室初笄之礼，故云野合，谓不合礼仪。”颜征在，陬邑人，家住尼山以东几里许，平民子女，三姊妹中的老三。今天的尼山以东，有一个村庄名叫颜母庄。颜母庄有颜母祠、颜母井。民间传说颜母庄是颜征在的娘家村。叔梁纥和颜征在一起登上尼山，向尼山山神祷告，祈求山神赐给他们一个儿子。公元前年，颜征在生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还算是比较健康，但生得比较丑，龅牙露睛，尤其是头顶发育不正常，像极了尼山山顶四周高、中间低的形状。这个男孩就是以后大名鼎鼎的孔子。春秋时代的尼山叫尼丘山，父母以为是尼山山神的赏赐，为这个男孩起名孔丘，后世避讳孔子的“丘”字，尼丘山才改称“尼山”。
孔子三岁的时候，叔梁纥去世了。没有叔梁纥的庇护，颜征在和小孔子备受家人的排挤和族人的歧视。颜征在是一个坚强有傲骨的女人，带着三岁的孔子离开陬邑，移居到鲁国国都以西的阙里，含辛茹苦，一个人把孔子抚养到十七岁。因为贫病交加，年仅三十多岁，颜征在就去世了。孔子在生活极其贫困中长大，吃过很多苦，干过粗活，甚至为了吃上一顿饱饭，当过丧礼中吹吹打打的童乐手。孔子后来回忆这段生活，曾对众弟子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四、尼山下沂河畔，陬邑的首城是莝城
尼山，蒙山的余脉，位在鲁中南，东南西北走向，五峰连峙，自南向北，远远望去，五峰犹如五位老人，故名五老峰。中峰叫做尼山，不高，海拔仅米。正可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从后周年间，尼山山顶开始建孔庙，《曲阜县志》记载：“周显德中，兖守赵某以尼山为孔子发祥之地，始创庙祀。”到宋仁宗庆历三年（公元年），孔子的后代曲阜知县文宣公孔宗愿对尼山进行扩建，元明清历代多次重修，至今，孔庙有五进院落，规模宏大。庙后建有尼山书院。因孔子故，现在的尼山已成为天下名山了。
沂河，泗河的一条支流，发源于泗水县、邹城市的山区，流经尼山东南麓，向西北流向鲁国故都，再向西流，从兖州城东南金口坝处，注入泗河。此沂河非临沂市之沂河，重名而已。相传，孔子在沂河边望着流淌的河水，感慨万分，感叹时光荏苒，宇宙万物生生灭灭，被弟子记录下来。《论语·子罕》云：“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莝城，春秋时代曾经存在的一座古城，位于尼山下沂河畔，群山环抱的一小块盆地上。这块小盆地，北是尼山，东是颜母山，西是昌平山，南是围子山，仅有数平方公里，来自东北方向的夫子洞河，与来自东南方向的田*河交汇于盆地，汇成沂河，这也是沂河的源头。在这块小盆地上，年当地*府修建尼山水库，为给水库腾地方搬迁了多个村，其中一个叫长座村。据《邹县地理志》载：“长座乃鲁之莝城。鲁之莝城乃古之陬邑，为叔梁公（孔子父）为陬邑之大夫处。”后世“长莝”之名演变为“长座”。古城早已荡然无存，遗址附近倒是出了个长座村，为了修水库，长座村分两批搬迁至尼山水库东南侧居住，又分为东长座村、西长座村。这东西长座村为一个行*村，人口众多，合计两千多人，姓氏以李姓人居多，孔姓人不多。莝城的位置非常重要，它临河，四面环山，扼守交通要冲，是兵家必争之地，先是邾国的，后为鲁国夺去，是鲁国东南边境防备邾国的第一哨城。今天来看，它占据曲阜市、邹城市、泗水县三地的交界处，位置仍然很重要。它的位置也非常合理，沿河扎寨为城，当战争来临，河就成了护城河，地下水位浅，人马吃水不成问题；城外是狭长河谷平原，耕种方便，能够解决粮草的长期补给。莝城是陬邑人最大的聚居地，是陬邑大夫办公的官署所在地。莝城有多大？受鲁国规制和地域的限制，估计不大。四面有山，加上河流的交叉分割，莝城只能囿于盆地河畔的一小块高地上。鲁国对城墙的长度是有严格规定的，《左传·隐公元年》：“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后来，孔子也说过：“臣无藏甲，大夫无百雉之城”，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即城的四面围墙不能过三百丈，春秋时代一丈两米左右，三百丈即长六百米左右，按正方形的城池计算，一面围墙不能超过一百五十米。都城都不能过百雉，何况一座边境邑城。莝城到底多大，到底什么样，期待感兴趣的专家学者组成专门队伍，专门考证一下。
五、孔子的出生地点
今天，分析孔子具体一点的出生地点，可能性最大的有以下几个：
一是夫子洞。莝城以北，尼山东麓，有一山洞叫夫子洞。夫子洞是一个古代遗址，先民聚集地，经考古发现，商周就有人群居住。年省文物普查队从夫子洞遗址采集到宽沿盆、浅盘细柄豆、宽沿鬲等生活器皿，确认夫子洞遗址为商至汉遗址。宋元时代，夫子洞内有石凳、石桌、孔子坐像。靠近夫子洞，以北有一村名夫子洞村。该村出现的历史时间较晚。明崇祯年间，一家赵姓人从邹县律家庄迁居此处，逐步繁衍成村落。原村址处于陡峭的土崖上，分为上下两部分，高低相差十几米，下崖人家因影响尼山水库蓄水，年从崖下搬迁至崖上。几百年过去了，到现在，这个村也不大，几十户人家、二百多人。民间传说，孔子生在夫子洞，叔梁纥嫌孩子丑，舍弃在洞里，但孔子的命大造化大，“洞生虎养鹰打扇”。几天后，人们看到山洞里小男孩好好的，一只母虎正为他哺乳，几只老鹰守护者，扇动翅膀为他扇风驱虫。老百姓称这个洞叫“坤灵洞”“夫子洞”。有的专家考证孔子出生在夫子洞。年11月，南昌西汉海昏侯墓出土了一组漆器屏风。屏风绘有孔子画像，墨色漆书孔子生平文字，文字中说：“纥与颜氏女野居而生孔子。”“野合”与“野居”有一字之差，这里的记载不同于《史记·孔子世家》“野合”的记载。《尔雅·释地》“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牧，牧外谓之野”。《礼记·仲尼燕居》郑玄《注》：“居于家中为燕居，居于野外为野居”；孔子父母“野居”，是相对于莝城说的。为了向尼山山神求子，司马迁所说的“祷于尼丘”，是在尼山山野举行一套重要的祷告仪式。祷告仪式结束，夫妻二人继而“野居”，在尼山下诞下孔子。苍天在上，尼山作证，孩子以山得名。所以说古人称孔子是尼山山神之子，孔子生在尼山夫子洞，也有一定道理。
二是莝城。叔梁纥曾任陬邑大夫，曾经坐拥这座城，不管是现任，还是原任，陬邑大夫的女人生孩子，应该有条件把孩子生在条件好的城内，而不是荒郊野外。陬邑大夫的家应该在城中，而且叔梁纥同颜征在结合之前，已经有一个家，一妻一妾，加上九个子女，组成一个大家庭。正常情况下，孔子应出生在这个城中的大家庭中。
三是鲁源村、颜母庄和宋家山头村。有民间传说，这三个村是孔子的出生地。鲁源村、颜母庄现在归属于曲阜市尼山镇管辖，宋家山头村现在归属于邹城市田*镇管辖。宋家山头村同颜母庄相邻，紧紧靠在一起，在古代可能是一个居民点。以莝城为中心，颜母庄和宋家山头村在莝城东郊，鲁源村在莝城西郊，夫子洞和夫子洞村在莝城北郊，都距离莝城不远，也就是说，以上所提到的孔子的出生地点都在尼山及其附近。
从孔子出生算起，尼山的月亮照耀这片土地已经两千多年了。历史久远，洪水的冲刷，战争的洗掠，居民的迁移，导致春秋孔子出生地的印记少之又少，通过考古获得孔子出生地的直接证据，可能性几乎为零。
回答孔子的出生地在哪里，我以为准确的说法应是:孔子出生在鲁国陬邑，今山东省曲阜、泗水、邹城三县市交界的尼山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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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尼山之历史归属
在上个世纪孔子被批倒批臭的年代，人人避之不及，哪有人自称是孔子家乡的人。如今，随着孔子回归圣坛，曲阜人以孔子家乡自居自豪，邹城人说孔子历史上是邹城的，泗水人说孔子出生在泗水。各说各的，把外地人都搞糊涂了。之所以如此，是和尼山一带历史区划的频繁变更有关。我们在此对尼山的历史归属进行梳理，可分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从孔子出生到楚国灭鲁国，即公元前年至公元前年，这三百年尼山属于鲁国陬邑。
第二阶段，从楚国灭鲁国这一年至隋开皇十六年，即公元前年至公元年，这八百年尼山归属待考。曲阜县的前身叫鲁县，邹县的前身叫驺县，泗水县的前身叫卞县，这期间鲁县、驺县、卞县的辖区，不能等同于今天的曲阜县、邹县、泗水县。这三个县分分合合，还有一个从设到撤存在了几百年的汶阳县，穿插其中，情形很复杂。尼山就摆在那里，归属在历史资料中尚未查到。
第三阶段，隋朝初年，撤郡并县，大搞区划调整。隋开皇十一年（年）改卞县为泗水县，自此出现“泗水县”之名。隋开皇十六年（年）大体鲁县那地，初定县名“曲阜”，自此始出现“曲阜县”之名。唐初，改驺为邹，置邹县，出现“邹县”之名。不是太精准的说，自隋开皇十一年（年）以来，一千四百多年，隋唐宋金几代，尼山归属泗水县（隋代《隋书》：“泗水，开皇十六年置。有陪尾山、尼丘山、防山。有洙、泗水。”唐代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泗水县”条下记载：“尼丘山，在县南五十里。叔梁纥祷尼山，而生孔子。”宋仁宗皇祐二年秋九月，敕曰：“兖州泗水县尼邱山崇冈秀阜，云雨所出，储丕佑于商后，孕金气于孔族，挺毓睿哲，为万代师。攸司奉书往申昭告，宜特封毓圣侯。”金代《金史》载：“泗水，有陪尾山、尼丘山、泗水、洙水。”），大约七百多年;元明清民国几代，尼山归属邹县，大约五百多年;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尼山重归泗水县，直至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因修建尼山水库故，上级将尼山夫子洞和夫子洞村一带由泗水县划归曲阜县管理至今，尼山归属曲阜县仅五十多年。
我在泗水县档案馆查到了山东省济宁专区抗旱防汛指挥部（64）专防办字第6号文件，于年7月28日向山东省抗旱防汛指挥部呈送的报告，即《关于请示解决泗水县圣水峪夫子洞大队移民建房料款的报告》。《报告》说:“泗水县圣水峪夫子洞大队10人联名来信，代表当地群众要求解决移民建房料款，该队位居尼山水库东北6华里处，水库建成以来，土地房屋常被水淹，每年汛期到来，洪水爆发，淤沙冲击，对该队生命财产威胁很大，问题确实严重，群众急于要求解决，经与专署移民办公室研究，认为类似问题已不属于移民范围，特报请省防指研究解决，当否请批示。”
从以上文件内容看，至晚在年7月，尼山夫子洞一带仍然归属泗水县管理。修建尼山水库，曲阜县受益最大。上级按照“谁受益、谁负担居民困难”的精神，将泗水县圣水峪公社夫子洞村及邻村周家庄，划归曲阜县管理。目前，尚未在水利、民*等相关部门查找到上级划归的批示文件，划归的具体时间待考。
尼山将有着一个辉煌的未来。随着投资几十亿的“尼山圣境”项目的兴建，世界上最高的孔子像竖立起来，尼山游开始火爆;尼山世界文明论坛已经举办了五届，影响力越来越大，必将形成“南有博鳌，北有尼山”的大格局;年央视中秋晚会分会场选在了尼山，使尼山进一步名扬天下。那一晚，我坐在尼山现场看节目。节目很精彩，炫丽的舞台灯光冲击着人们的视觉。但是，场外更精彩，随着夜幕降临，超级月亮慢慢从尼山水库以东升起来，它那么大，那么亮，照耀着这山山水水，照耀着巨大的孔子铜像，强烈地震撼我的心灵。它曾经照耀孔子及孔子时代的人们，如今，越过两千五百多年，照耀着我们，照耀着世界!
原载：《孔子文化》季刊年第3期
作者:王庆昆,山东省济宁市泗水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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